□韓浩月
在城市里炒菜,多用燃氣灶,樓房里也容不得柴火的存在。許多人都說用柴火和鐵鍋炒的菜、做的飯更香,但如今很少有機會去驗證了,只有逢年過節(jié)到鄉(xiāng)下,去親戚家的院子里,才有機會吃到地鍋雞、地鍋魚這樣的“大菜”——滿滿的一鍋,用柴火在鍋底燃燒加熱。遇到好的木料,木頭的香氣和菜的香氣混在一起,讓人想猛吸幾口。
故鄉(xiāng)的煙火,讓人懷想。細想之下,鄉(xiāng)愁還真與爐灶里散發(fā)出的氣味兒有關。
記得少年時在鄉(xiāng)村學做飯,常鼓起腮幫子對著灶膛吹。沒吹好,會有一股濃煙沖出來,熏得人掉眼淚;吹好了,火焰由暗變亮,瞬間填滿整個灶膛。這時,就可以收起心來,時不時添加一點柴火,關注的重點可以放在鍋中的食物上了。
有一段時間,每每想起故鄉(xiāng),腦海里第一個浮現(xiàn)的,是縣城街頭的一個攤位。那個攤位由一張桌子和一個爐灶構成,爐灶里烤著的,是我曾經無比愛吃的黃橋燒餅。黃橋燒餅是江蘇泰州的名吃,因為這個攤位,我一度誤以為它是我們山東的小吃。面粉用酒酵發(fā)酵后,做成巴掌大小,其中一面刷油、撒上芝麻,燒餅包裹著白糖,烤熟之后咬一口,糖漿熱得燙嘴,極美味。每次回鄉(xiāng),我總要買上一斤,而后就站在街邊迫不及待地吃掉一個。
黃橋燒餅屬于爐灶里的美食。爐灶用干草或者煤炭做燃料,制作出來的食物在口感上是有區(qū)別的。草爐子做出來的,味道終歸要比炭爐子要好一些。草雖然失去了青綠的色澤,但草香濃縮于枝葉里,燃燒使草香逸出,鉆進面食。炭爐子的好處是相對潔凈、快速。來自大地深處的炭,是古老的木頭,它燃燒的氣息,也能與面食很好地融合,讓人邊吃邊沉思,想到遙遠的事物。
記得在新世紀初,那個黃橋燒餅攤消失了。一個異鄉(xiāng)人來到山東的一個縣城,把外地小吃做成了當地的名吃。我常常想,那個泰州人是如何收拾好自己的家當,關閉攤位,離開這個地方的。他去了哪里呢?
烤牌同樣屬于爐灶里的美食,是我家鄉(xiāng)的特色小吃??九频男螤睿愃乒糯賳T上朝時手持的朝牌,長度與弧度都相似,所以也叫“朝牌”。老家烤牌最正宗的做法,是用一種分上下兩節(jié)的吊爐烤制。在過去,烤牌是很好的禮品。去鄰村走親戚或者去醫(yī)院看望病人,稱上幾斤烤牌,用報紙包好,再捆上十來根油條,會很受歡迎??九剖菐е鵁熁饸獾氖澄铮缘轿咐锸悄敲挫偬?,感覺會給人帶來能量。外地人吃不出各家烤牌的區(qū)別,但對于家鄉(xiāng)人來說,誰家的烤牌用的芝麻多、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,乃至于誰家的爐子做得講究,心里一清二楚。他們咬上一口就能分辨出來,這烤牌是東街的還是西街的,是縣城里的還是馬頭鎮(zhèn)的。
每次回老家總要在街頭買烤牌。我特別喜歡在爐灶邊等待的過程。聽著爐灶里“噼里啪啦”的聲音,聞著彌漫在周遭的面粉香氣,感覺是那么快樂、幸福,仿佛自己從來都沒有離開過故鄉(xiāng)。
得益于發(fā)達的物流網絡,現(xiàn)在我時常會從老家購買一些食物快遞過來,其中就包括烤牌。我將烤牌放進冰箱,想吃的時候取一兩塊,在微波爐里轉幾分鐘,那冰冷的烤牌很快就被喚醒了,熱得燙手,香氣四溢,和從老家吊爐里剛烤出來時幾乎一樣。吃著這樣的一塊烤牌,就著一份同樣從家鄉(xiāng)寄來的炒咸菜,雖然身在他鄉(xiāng),也宛若回到了故鄉(xiāng)。
(摘自《光明日報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