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 讀劉文華中短篇小說集《恰夫妻少年》有感
◇魏霞
這段時間,又重讀了一遍《恰夫妻少年》。
什么是生命?什么是婚姻?什么是愛情?生命、婚姻、愛情之間的關(guān)系和意義又是什么?翻開此書,這些人類的終極問題跳躍在字里行間。愛因斯坦說,提出一個問題比解決一個問題更重要。好在,很多問題我們看重的是過程并非結(jié)果,如果談及結(jié)果,不管是生命、婚姻還是愛情,這些隸屬精神范疇的問題,都會隨外形實體的消亡而消亡。從哪里開始,就會從哪里結(jié)束。萬事萬物存在和消亡都是一個過程,還是讓我們在作家的文字中享受閱讀的美妙吧。
《恰夫妻少年》是百花洲文藝出版社推出的中國作協(xié)會員劉文華的一部中短篇小說集,《恰夫妻少年》也是該書第一篇短篇小說的題目。文中的“我”,一出場就是一個憂郁的少年。在蒼茫月光的籠罩下,在風(fēng)吹麥浪的田野上,少年苦苦思索生命、婚姻與愛情。懵懂如他,算不清今年62歲的老爺爺什么時候生了今年49歲的爺爺,今年49歲的爺爺什么時候生了今年35歲的父親,今年35歲的父親又在什么時候生了今年 19歲的自己,以至于脫口而出把侄女喊為妹妹:“妹妹,我說,你笑得好甜好美哩。”懵懂的真是這個少年嗎?悲劇就是這樣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。作者不瘟不火的敘述,讓人感受到了一種憂郁、憂傷的悲劇美,繼而產(chǎn)生心靈震撼,去思考少年思考的問題。這樣的問題,與其說是小說中的人物在思考和言說,不如說是作家自己在思考和言說。由此可見,劉文華是一位頗具社會責(zé)任感的作家。
如果說《恰夫妻少年》中作者探討的是生命、婚姻與愛情的問題,那么,中篇小說《茅草深處》涉及的則是生與活的問題。年輕的武校老師“我”在“當(dāng)晚心情好”時,會給關(guān)系不穩(wěn)定的戀人谷小米寫信,說些生與活的樂趣、悲苦和意義。具有一顆“不可思議的頭顱”的七歲孩童草上天,常有一些哲學(xué)性的問題和行為。比如:“我迷迷糊糊地說,天,你哭什么呢天?草上天說,我在祭花。我又說,花?花怎么了?草上天說,花滅了?!比绾紊c如何死,在一個小孩子身上得到了完美呈現(xiàn)。草上天點燃的一把大火,燒了自己,也燒了周圍人的荒唐和愚昧。作家是高明的,他把既美好又蒙難的茅草毀滅給人看的同時,又沒有毀滅對未來的希冀:“我把草上天安葬在草地旁邊的一個高坡上,好讓他永遠(yuǎn)衛(wèi)護住這片曾經(jīng)蒙難的草地。他短短的生命由此出發(fā),死后也似該回歸故里。我愿意相信,只要有他那雙機警的無處不在的眼睛守望著,這塊負(fù)荷太多的熱土,稍事喘息以后,興許會萌生一片全新的意義?!毙≌f的結(jié)尾與魯迅《藥》的結(jié)尾有異曲同工之妙:“華大媽跟了他指頭看去,眼光便到了前面的墳,這墳上草根還沒有全合,露出一塊一塊的黃土,煞是難看。再往上仔細(xì)看時,卻不覺也吃一驚——分明有一圈紅白的花,圍著那尖圓的墳頂。”于絕望中給人以希望,是魯迅先生的過人之處。從小說情節(jié)的設(shè)計中,不難看出劉文華深得魯迅文學(xué)精神三昧,頗有其舉重若輕、言簡義豐的創(chuàng)作風(fēng)格。
活用魯迅作品的表達(dá)方式,在中篇小說《魯西風(fēng)情》中也有所體現(xiàn),比如:“我的家鄉(xiāng)在魯西邊上,北鄰冀南,南鄰豫北,團結(jié)了三個省份的平原川地,讓人一眼望不到頭,兩眼也望不到邊際。”“一眼”“兩眼”兩句看似繁復(fù),實則是作家于“無意”中蓄意透露出的“有意”,旨在反映作家內(nèi)心濃郁的情感。這與魯迅《秋夜》中“我家門前有兩棵樹,一棵是棗樹,另一棵也是棗樹”的經(jīng)典名句,同工異曲。
這部小說集的語言也不得不說說,不疾不徐娓娓道來,既風(fēng)趣又幽默。我邊讀邊想,這樣的語言讓我學(xué)一輩子也學(xué)不來。即便在籠罩著憂傷的小說《恰夫妻少年》中,風(fēng)趣幽默也無處不在,如“我父親和我岳父是在一個酒桌上給我和荷子訂的婚,在這方面他倆人真像一對所謂的親家,一拍即合。不合的是我和荷子”。作家用“不合”一詞,簡約又巧妙地把故事情節(jié)過渡到了下文。又如另一篇中篇小說《茅草深處》中:“我摸摸臉,臉還在,話卻沒了?!弊骷以溨C地寫出了年輕的武校老師面對戀人質(zhì)問時的尷尬。特別是在曾獲得河南省第二屆文學(xué)獎的中篇小說《頭一個架子》中,“我父親就勢站到一個墳頭子尖上,以讓自己并不高大的身軀從人群中脫穎而出,進而顯得出類拔萃”等句,既信手拈來又匠心獨運,既妙筆生花又暗藏機鋒,思想和智慧的光芒閃爍貫穿全篇,讓人在忍俊不禁、若有所思中,一邊讀一邊不停地?fù)艄?jié)拍案。
再說說小說中人物的取名。一是符合人物的身份特征且接地氣?!按蠛印薄叭f能膠”“二壺”“化肥”“南瓜”“大河”“老末”“螳螂”等,光看人物名,就明白寫的是農(nóng)村題材。二是富有深刻的寓意。短篇小說《熱得快》中的“鐘雨”是“中雨”的諧音。古語有云:“飄風(fēng)不終朝,暴雨不終日?!痹绞莵韯輧疵拖碌么蟮挠?,越不會綿綿延延下個不停,“中雨”算是不小的雨了。作家給作品中的人物取這樣的名字,預(yù)示著鐘雨與夏小蕾的關(guān)系熱得快也涼得快,原文這樣寫道:“電說停就停,也說來就來。盡管鐘雨自己會發(fā)電,熱能轉(zhuǎn)化得也夠快,但跟真正的熱得快比起來,到底不能比。他還沒把夏小蕾這壺水燒開,它就把那只裝滿水的暖瓶燒爆炸了。”還有《魯西風(fēng)情》中的“二百六”,這名字取得也耐人尋味。我們常用“二百五”來形容傻頭傻腦、不很懂事而又倔強莽撞的人,那“二百六”是個怎樣的人物呢?還是給讀者朋友留點懸念,讀一讀原著吧。
劉文華的這部中短篇小說集,在對社會現(xiàn)實的描寫、生活細(xì)節(jié)的還原、人物心理的刻畫,以及故事情節(jié)的設(shè)計等諸多方面,皆有可圈可點之處,讀來不僅引人深思,還能帶來妙不可言的閱讀體驗。從哪里開始,從哪里結(jié)束。讀了這本集子,意猶未盡,依據(jù)作者簡歷,按圖索驥尋找他的長篇小說《跟我說愛我》和《姐妹宣言》等,都讓人不忍釋卷,覺得都可以當(dāng)成枕邊書,甚至有一種從此不再想讀其他作品的感受與沖動。繼而感慨,這樣高水平的作品,為什么沒早日讀到呢?